苏棠宁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,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望向皇帝:
“陛下明鉴。过去种种,是非曲直,孰是孰非,妾身已然不愿再深究,亦不敢再奢求什么公道。”
她微微侧身,目光转向一旁的裴砚之,“妾身但凭世子爷的心意处置。世子爷若觉得妾身还有半分可取之处,愿意留在这侯府,妾身自当恪守本分。若世子爷觉得妾身实在不堪为配,那……那……”
【和离!快说和离!裴砚之你这个蠢货,快顺着台阶往下滚啊!当着陛下的面,说你要休了我!快说!】
苏棠宁的心在疯狂地尖叫,和离的念头像振翅欲飞的鸟儿,即将冲破牢笼!
快了!马上就能摆脱这个火坑了!
裴砚之气得直发抖。
好一个苏棠宁!好一场处心积虑的大戏!
她步步紧逼,就是为了逼他主动开口休妻!
想这么容易就和离?做梦!
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,在满室惊愕的目光中,对着苏棠宁,深深地一躬到底!
“夫人!是我错了!砚之大错特错!”
这一声“夫人”,这一躬,如同平地惊雷,炸得整个雅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懵了,包括康乾帝。
苏棠宁更是如遭雷击,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在干什么?
裴砚之直起身,脸上已满是悔恨,他不再看任何人,目光只牢牢锁住苏棠宁:“是我愚钝!是我心胸狭隘!被过往一些无谓的成见蒙蔽了双眼,竟未能体察到夫人待我的一片真心!”
“夫人今日所言,字字泣血,方才如当头棒喝,令砚之羞愧难当,幡然醒悟!”
他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像是在做出一个无比郑重的决定:“叶绾璃姑娘,于幼年对砚之有救命之恩!但此恩情,砚之一直铭记于心,绝无半分逾矩!今日夫人提及,砚之才恍然,纵是报恩,方式亦大有不当!
为免夫人忧心,砚之在此立誓,从今往后,除年节必要的礼数往来,绝不再私下与叶姑娘相见!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!”
他向前又靠近一步,距离苏棠宁仅一步之遥,目光灼灼,带着恳求:“至于俸禄,夫人说得对!那是我们夫妻共有的体己!从今往后,砚之所有俸禄、田庄出息、铺面收益,尽数交由夫人掌管!府中一应开销用度,皆由夫人定夺!砚之再不过问分毫!”
他再次深深鞠躬,姿态放得前所未有的低,语气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:“过往种种,皆是砚之混账!冷落夫人,辜负深情,甚至失手伤了夫人,万死难辞其咎!夫人要打要罚,砚之绝无怨言!只求夫人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,再给砚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!砚之愿用余生,弥补过往亏欠!”
这一番话,情真意切。
方才还满是鄙夷的目光,此刻变得复杂起来。
毕竟,一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,能当着陛下和同僚的面,如此低声下气地认错,这份“悔悟”的诚意,似乎无可指摘。
“这……”一位方才还对裴砚之怒目而视的官员,捋着胡子,迟疑地开口,“裴世子倒也算幡然醒悟,痛改前非了?”
“是啊,连财权都肯全部交出,断绝与叶氏的往来,这决心,非同一般啊。”旁边有人低声附和。
“唉,少年夫妻,哪有不拌嘴磕碰的?能知错就改,善莫大焉……”又有人叹息道。
风向,在裴砚之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下,悄然转变。
苏棠宁僵在原地,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看着他脸上那份足以骗过所有人的悔恨,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。
错了!一切都错了!
她精心谋划,步步为营,不惜自损八百,眼看就要成功,却在最后一步,被裴砚之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,彻底翻盘!
他不是应该暴跳如雷,然后顺着她递过去的台阶,迫不及待地喊出“和离”二字吗?
他怎么会……突然变成这样?
她张了张嘴,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
裴砚之缓缓直起身。
他那张俊美的脸上,悔恨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退去,快得没有一丝痕迹。
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,他似乎挑衅地对着她轻轻挑了一下眉。
你的把戏,我全看穿了。想逃?门都没有。
苏棠宁浑身剧烈地一颤,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尽。
她猛地低下头,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。
苏棠宁死死瞪着裴砚之,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。
裴砚之却像是没看见。
皇帝的目光在裴砚之和苏棠宁之间扫了个来回,微微颔首,对裴砚之那番“肺腑之言”似乎颇为满意。
“嗯,”他淡淡开口,“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。少年夫妻,磕磕绊绊在所难免,既已知错,便该好好珍惜。”
苏棠宁心头猛地一沉,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。
果然,皇帝下一句便直接拍板:“今日这事,就此作罢。”
轻飘飘一句话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苏棠宁心坎上。
眼前一黑,几乎站立不稳。作罢?凭什么作罢?
她费尽心机,眼看就要挣脱这牢笼,就因为裴砚之这虚情假意的表演,因为皇帝的一句话,就全完了?
她猛地抬头,嘴唇翕动,想争辩,想质问。凭什么她的命运,要由这两个男人轻描淡写地决定?
可皇帝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。
他那双眼睛随即转向裴砚之,语气陡然转厉:“裴砚之!”
裴砚之浑身一凛,刚刚松懈下去的脊背瞬间又绷得笔直。
“朕今日之言,你可听清了?若再有负于苏氏,让她受半分委屈,朕必严惩不贷!决不姑息!”
“臣谨遵圣谕!绝不敢忘!”裴砚之的声音带着颤抖,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凉的地板。
皇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苏棠宁,那眼神里的严厉褪去几分,换上了一丝安抚。“苏氏,今日之事,朕为你做主。裴砚之若再敢胡来,你尽管告知于朕,朕为你撑腰。”
撑腰?苏棠宁只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脑门。
这算什么?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?
她看着皇帝那张脸,心里一片冰凉。
天家的承诺,听着风光,可真正能兑现几分?说到底,她苏棠宁的命运,终究还是捏在别人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