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棠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。
她一直以为叶绾璃不过是朵惯会装可怜的白莲花,顶多在后宅里使些争风吃醋的小手段。
直到此刻,亲眼目睹这一幕,她才真正看清.
这个女人,心思之缜密,手段之狠辣,远超她之前的想象!
她不仅要裴砚之的心,还要彻底毁了她苏棠宁!
让她身败名裂,永无翻身之日!
前世,叶绾璃成功了。她苏棠宁成了全京城的笑话,郁郁而终。
今生……
苏棠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她看着楼梯口,叶绾璃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,微微侧过头,朝她这边望来。
那双眼睛依旧水润,带着一丝无辜和疑惑。
苏棠宁迎上她的目光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却冷得像结了冰的深潭。
她没有愤怒,没有质问,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,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叶绾璃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,微微蹙了蹙眉,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,带着侍女,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的雅间走去。
苏棠宁依旧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弧度。
叶绾璃,裴砚之……
你们费尽心机,不就是想看我苏棠宁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,被你们踩进泥里,永世不得翻身吗?
好啊。
苏棠宁缓缓转身,最后看了一眼叶绾璃消失的方向,眼神锐利。
既然你们想玩。
那就看看,这一世,到底是谁把谁踩在脚下!
来日方长。
我们,慢慢玩。
……
苏棠宁迈进苏府大门,沉重的朱漆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。
她深吸一口气,穿过熟悉的回廊,走向祖母的松鹤院。
脚步刻意放轻,脸上也早已熟练地挂起笑意。
她推开那扇雕花门,暖融的气息夹杂着檀香扑面而来。
“祖母,”她声音轻快,碎步走到临窗暖榻前,“宁儿回来了。”
苏老夫人正靠着软枕闭目养神,闻言睁开眼,目光落在孙女脸上。
她没说话,只是伸出手,握住了苏棠宁微凉的手指。
“回来了就好。”老夫人的声音平缓,听不出情绪,目光却像尺子,一寸寸丈量过孙女脸上每一丝强装的镇定。
裴砚之那个混账东西!定是又让她的宁儿受了天大的委屈!
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,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。
好,好得很!既然他昭平侯府如此作践她苏家的女儿,那就别怪她这个老婆子心狠手辣!
和离暂时不成,但这口气,她必须替孙女出!
苏老夫人面上依旧是慈和的笑容,轻轻拍了拍苏棠宁的手背:“明日便是祖母的寿辰,宁儿可得打起精神来。去歇着吧,养足精神头。”
苏棠宁乖巧应下,心头那点微末的庆幸一闪而过。
祖母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。
她行礼告退,转身离开时,苏老夫人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眼神冷得像淬了冰。
“黎嬷嬷。”
一直垂手侍立的老妇人无声地近前几步。
苏老夫人嘴唇微动,声音细若蚊蚋,只有近在咫尺的黎嬷嬷能听清。
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,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睛里,飞快地掠过一丝狠绝,随即又归于恭顺,点了点头。
“老奴遵命!”
……
翌日,苏府张灯结彩,寿字高悬。
作为正宾的昭平侯世子裴砚之,竟比苏家几位亲戚来得还早。
他一身华贵的墨蓝锦袍,身姿挺拔,独自立在前厅,姿态闲适。
苏棠宁刚梳妆完毕踏入前厅,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格外显眼的裴砚之。
她脚步一顿,心头猛地一沉。
他来这么早做什么?
昨日在茶楼那般强硬地拒绝和离,今日又巴巴地早早跑来苏府……
是专门来监视她的?
一丝厌烦悄然缠上心头。
她面上却绽开温婉笑容,步履轻盈地迎了上去。
“世子来得真早。”声音清甜,带着惊喜。
裴砚之转身,目光落在她精心妆点过的容颜上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他十分清楚地听到了苏棠宁内心的嘀咕,这让他莫名涌起一快意。
看,她再不甘愿,在他面前,依旧要戴上这副温顺的面具。
“夫人娘家祖母大寿,为夫自然该早些过来帮衬。”
他刻意放柔了声音,眼神却带着一丝挑衅,仿佛在欣赏她强撑的表演。
苏棠宁指甲暗暗掐进掌心,面上笑容不变,正要开口,一个慈祥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“哟,世子爷有心了!”苏老夫人被黎嬷嬷搀扶着,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。
她今日穿着喜庆的绛紫色万寿纹常服,精神矍铄,看向裴砚之的眼神热情十足,“老婆子这寿宴,得世子爷如此看重,真是蓬荜生辉啊!”
裴砚之连忙躬身行礼:“老夫人福寿安康!孙婿来迟,还望老夫人恕罪。”
“不迟不迟!来得正好!”苏老夫人笑得越发开怀,目光扫过裴砚之,又落在苏棠宁身上,“快,别在这风口站着了,黎嬷嬷,带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去暖阁歇息,用些茶点。”
“是,老夫人。”黎嬷嬷躬身应下,引着两人往侧面的暖阁走去。
暖阁内布置雅致,熏着淡淡的梅香。
三人刚落座,苏老夫人便亲昵地拍了拍裴砚之的手臂,声音带着亲切:“世子爷是贵客,更是我苏家的娇客。今日这好日子,老婆子我得了份天大的体面,得用点好东西招待你才成。”
说着,她转向一旁的黎嬷嬷,“去,把我珍藏的那罐龙鳞取来!那可是前儿个宫里刚赏下来的,皇上亲赐的御茶,寻常人可没这口福。”
她特意加重了“皇上御赐”四个字,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砚之,脸上堆满了笑:“世子爷,你可是咱们府上今日第一个尝这御茶的人!这份殊荣,老婆子我可只给你留着呢!”
第一个?裴砚之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。
但“御赐”二字如同金钟罩顶,瞬间压下了所有异样。
他面上立刻浮现受宠若惊的神情,拱手道:“老夫人如此厚爱,孙婿愧不敢当!这御茶金贵,理应老夫人先品才是。”
“诶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!”苏老夫人大手一挥,不容推辞,“你是贵客,又是宁儿的夫君,这头一份,就该是你的!黎嬷嬷,快去!”
黎嬷嬷领命而去,动作利落。
苏棠宁安静地坐在一旁,心中念头飞转。
御茶?还是第一个喝?祖母行事向来稳重周全,今日对裴砚之的态度,热情得有些刻意了。
她下意识地看向祖母,却只对上那张一如既往慈爱的脸庞。
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,悄然弥漫开来。
很快,黎嬷嬷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回来了。
托盘上放着一只成窑五彩花鸟盖盅,旁边配着两只同色系的茶盏。
那盖盅的盖子微微倾斜,露出缝隙,一丝不同于寻常茶香的微涩气息,似乎从中散出来,瞬间又被暖阁内的梅香盖过。
黎嬷嬷低眉顺眼,动作平稳地将盖盅和茶盏放在裴砚之与苏老夫人之间的紫檀小几上,全程没有看苏棠宁一眼。
黎嬷嬷熟练地揭开盖盅盖子,一股清冽的茶香伴随着蒸腾的热气氤氲开来,瞬间盈满暖阁。
那茶汤色泽澄澈碧绿,叶片根根直立,舒展开如同翠绿的雀舌,确是好茶无疑。
她执起纯银的茶勺,将碧绿的茶汤注入裴砚之面前那只精美的五彩花鸟盏中。
清亮的茶汤落入杯盏,发出悦耳的声响。
“世子爷,您请。”黎嬷嬷恭敬地将茶盏奉至裴砚之面前。
裴砚之含笑接过。苏老夫人立刻殷切地补充道:“快尝尝,世子!这御赐的‘龙鳞’,连宫里的娘娘都说难得呢!”
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裴砚之端着茶盏的手上,笑容里带着期待。
苏棠宁面上适时地露出笑意,配合着祖母,语气饱含关切:“是啊,世子。祖母特意为您留的,快尝尝看。这茶难得,多喝几盏才好。”
她特意加重了“多喝几盏”几个字,心底却忍不住冷哼:喝吧,多喝点,最好喝到夜里睡不着才好!
裴砚之端着茶盏,听到苏棠宁心底那点幸灾乐祸,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。
他故意将茶盏凑近唇边,动作慢条斯理,杯沿触唇,温热的茶汤缓缓入口。
一股清冽的茶香首先在舌尖绽开,确实是上品。
然而,这清冽之后,一股极其尖锐的苦涩猛地窜了出来!
这苦味并非茶叶本身的甘苦,更像是带着某种草木腥气的味道,霸道地压过了所有的茶韵,直冲喉咙!
裴砚之端着茶盏的手指一僵,他下意识地想蹙眉,想放下茶盏,但“御赐”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,死死地钉住了他的动作。
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目光灼灼的苏老夫人,硬生生将那口带着苦茶汤咽了下去。
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“如何?世子爷,这御茶可还合口味?”苏老夫人笑眯眯地追问。
裴砚之只觉得一股苦气从胃里直冲上来,搅得他舌根发麻。
他强自压下那股不适,努力挤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:“果然……名不虚传!老夫人珍藏的御茶,自然是极品。”
“那就好!那就好!”苏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骤然加深,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。
“黎嬷嬷,快,再给世子爷满上!既是极品,世子又喜欢,那今日可得多饮几盏,才不负这御茶的恩典!”
黎嬷嬷立刻上前,再次执起银勺。
裴砚之看着那茶汤又注入自己面前空了大半的茶盏,心中警铃大作!
苦味还残留在口腔,胃里也隐隐泛起一丝不适。
他想推辞,想借口说茶性太寒不宜多饮,可苏老夫人那双含笑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。
仿佛他若敢推拒这“御赐”的恩典,便是对皇恩的轻慢。
“世子,祖母一片心意,您就多用些吧。”苏棠宁在一旁柔声劝道。
裴砚之被她这“温柔一刀”堵得死死的。
他清晰地感知到她心底的幸灾乐祸,却又无法点破。
在苏老夫人殷切的注视和苏棠宁的劝诱下,他骑虎难下。
只能再次端起那杯刚续满的茶,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,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大口。
这一次,那苦味似乎更甚,不仅苦,还隐隐带起一股滞涩感,像粗糙的砂纸刮过喉咙。
他强忍着皱眉的冲动,几乎是屏着呼吸咽了下去。
“好!爽快!”苏老夫人抚掌而笑,眼神亮得惊人,“黎嬷嬷,再给世子爷添茶!今日高兴,世子爷可要尽兴!”
她心头冷笑,只怕这几盏下去,够他裴砚之好好回味一阵子了!
脸上的笑容愈发慈和,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算计。
裴砚之只觉得那股浊气在胃里翻搅得越来越厉害,甚至隐隐有向下蔓延的趋势。
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被暖阁内的热气一蒸,又黏又凉。
他借着放下茶盏的动作,指尖微微用力,试图稳住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轻颤。
苏老夫人瞧在眼里,心头越发得意。
……
苏府的寿宴正厅,觥筹交错,笑语喧阗。
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,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。
苏老夫人端坐主位,红光满面,接受着各方宾客的敬贺。
苏棠宁陪侍在侧,脸上带着温婉笑容,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坐在下首的裴砚之。
裴砚之正襟危坐,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。
起初是胃腹间那股滞胀感挥之不去,搅得他毫无食欲。
紧接着,一股令人抓心挠肺的痒意毫无预兆地从脖颈处蔓延开来。
像是有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爬行啃噬。
他强忍着不去抓挠,后背却瞬间绷紧,搁在膝上的手也悄悄攥成了拳。
痒!钻心的痒!
那痒意如同燎原的星火,迅速从脖颈扩散到脸颊、耳后,甚至沿着衣领下的皮肤向下蔓延。
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,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甚至试图扯出一丝笑意回应邻座某位官员的寒暄。
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刻。
席间的贵妇们,眼神何等毒辣。
裴砚之那明显紧绷的身体姿态,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红晕的脸色,以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落在她们眼中,迅速被解读出另一层含义。
“瞧见没?昭平侯世子那张脸,”靠后的席位上,穿着宝蓝锦缎的夫人用团扇半掩着嘴,声音不高不低,恰好能让周围几位女眷听见,“从开席到现在就没个笑模样,苏老夫人过寿,他倒像是来奔丧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