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上点头,证实了宝珍的猜测:“小姐说得没错。至于老爷上次受伤,是遭了神秘人暗算。我赶到时还算及时,老爷伤得不重,只是那人跑得太快,没追上。”
顾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,声音发颤:“那老爷这次失踪……”
“老爷昨日夜里暗中吩咐我,去牢里提押送赈灾银的官兵头领来再审。”
顾上的声音沉了沉,“可我到了牢里才发现,那些人……全死了,二十一个,一个没剩。我急忙赶回去,想禀报老爷,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,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。”
顾一澈追问:“牢里死了这么多人,守卫呢?他们就没看见什么?”
“守卫都被迷晕了,”顾上摇头,“醒来后说什么都没察觉,连是谁下的手都不知道。”
顾一澈喃喃道:“这么说,一点线索都没有了……”
屋里的气氛瞬间又沉了下去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宝珍冷眼瞧着他们——顾夫人忧心忡忡,顾一澈失魂落魄,皆是当局者迷,困在情绪里看不清要害。他们忘了,眼下最缺的不是悲戚,是时间。
她深吸一口气,转向顾上,语气果决:“顾上,爹上书朝廷请罪,按规矩,朝廷的治罪文书下来,最多还有几天?”
顾上愣了愣,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,随即反应过来,脸色凝重地回答:“最多七天。”
七天。
三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七天,已是意外之喜,比宝珍预想的最糟局面好上太多。
七天之内,必须找到顾老爷,找到赈灾银,揪出幕后黑手——否则,七天后就是顾家满门抄斩的死期。
宝珍正凝神盘算,顾一澈已猛地站起身,对顾上沉声道:“带我去府衙,我要去看看爹失踪的地方,或许能找到些线索。”
“我也去。”宝珍立刻接话。
顾一澈却皱眉拒绝:“珍儿,你留下陪娘。府衙那边如今鱼龙混杂,太危险。”
“可是哥……”
“爹已经出事了,”顾一澈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后怕,“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。我已经……弄丢过一个妹妹了。”
宝珍沉默了。
顾一澈带着顾上匆匆离去,顾夫人身边有春娘和兰花照料,宝珍便也转身离开。
她没回藏珍院,而是脚步不停地直奔顾府大门。
她从不信旁人,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。自己的命既然拴在了顾家船上,就绝不能让船沉了——这事,必须亲力亲为。
刚走到门房附近,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:“宝珍妹妹,这急匆匆的,是要去哪儿啊?”
宝珍抬眼,就见霍随之斜倚在门柱上,完全看不出来肩上有伤,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今早被迷药放倒的狼狈荡然无存。
“你怎么还在我家?”
“我无处可去,一澈兄好心收留我呢。”霍随之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,靠在门柱上晃了晃脚。
宝珍挑眉:“我家的事,你该听到些风声了吧?还不趁早跑?”
霍随之立刻捂住肩膀,龇牙咧嘴道:“这不是受了伤嘛,跑不动。”
“跑不动正好。”宝珍转身就走,“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霍随之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,追上去几步:“我没听错吧?你肯带我?”
宝珍回头,冷冷瞥了他受伤的肩膀一眼:“想让另一边也添个洞?不想就闭嘴跟上。”
霍随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,立刻收了玩笑神色,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,嘴上却没闲着:“哎,我说宝珍妹妹,这深更半夜的,你要带我去哪儿?该不会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……”
“再废话,现在就给你补一刀。”宝珍头也不回,脚步更快了些。
霍随之识趣地闭了嘴,只是那双眼却在夜色里亮得很。
宝珍带着霍随之来到府衙外,望着那圈高耸的围墙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,一时没动。
霍随之在旁打量片刻,忍不住开口:“咱们何苦翻这墙?从正门进去,跟一澈兄汇合不是更稳妥?”
宝珍的目光仍在围墙四周逡巡,头也没回:“哥哥本就不希望我沾这些事,他去查爹爹失踪前的踪迹,我查我的——方向不一样。”至于具体哪里不同,她没细说。
霍随之见她藏着话,反倒来了兴致,挑眉笑道:“你不告诉我墙后是什么地方,我也能猜到。”话音未落,他脚尖轻轻一点,身形如轻燕般掠上墙头,稳稳站定。
低头往里一瞧,昏暗灯火下,一排排牢房的木栏隐约可见。原来她想先查的是关押那些官兵的死牢。
他没急着下来,回头看向墙下的宝珍,故意冲她做了个“抱你上来”的嘴型,眼底满是戏谑,料想这只狡猾的小兔子,总得求他一次。
却见宝珍站在原地,忽然朝他歪了歪头,唇角弯起一抹单纯无害的笑,眼尾却悄悄勾起一丝狡黠。
不等霍随之反应,她手中不知何时攥着的小石头已脱手而出,“啪嗒”一声砸在他身旁的墙垛上。
静夜中,这声响格外刺耳。
霍随之心头猛地一沉:“不好!”
果然,牢门口的守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墙头上的霍随之。
霍随之深吸一口气,无奈地摇了摇头——藏不住了。他索性直起身,足尖一点,身形如疾风般沿着墙头飞速掠远。
牢里昨夜刚出了人命,今日守卫本就加倍森严,见有可疑人影,立刻呼啦啦追了上去,一时间脚步声、呵斥声在夜色里炸开。
宝珍趁机猫腰溜到墙角。这四年来给在府衙当值的爹爹送过数次饭,她早就摸清了附近有个废弃的狗洞。
仗着身形娇小,她手脚麻利地扒开洞口的杂草,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。
污泥沾了裙摆,草屑挂在发间,她却浑不在意。从前在杂耍班,比钻狗洞难堪百倍的屈辱她都受过来了,这点算什么?只要能达成目的,过程从来无关紧要。
她早算准了这里守卫严密,特意拉上霍随之,就是要他当这枚引开守卫的棋子。
至于他能不能脱身……宝珍拍了拍身上的灰,眼底没半分波澜。
活下来的,从来都是懂得利用别人的人。
宝珍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污,脚步飞快地钻进牢房区。一股混杂着霉味、汗臭与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,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当年在杂耍班的猪圈旁睡过整月,这点气味算不得什么。
牢房里昏暗得很,火把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,层层叠叠的牢房像迷宫。宝珍慌不择路,竟走错了一层。
这一层的牢房里,关着的全是些面目狰狞的亡命之徒。
见她一个娇俏女子闯入,那些人顿时像饿狼见了羔羊,纷纷扒着木栏凑过来,油腻的手从栏缝里伸出来,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垂涎。
“呦,哪来的小美人?”
“细皮嫩肉的,让哥哥摸摸。”
污言秽语混着粗野的笑骂扑面而来。
宝珍眼皮都没抬一下,转身就往回走。就在这时,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钻入鼻腔,是从下一层飘来的。
她心头一紧,快步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。到了下一层,也是牢房的倒数第二层,周遭忽然静得可怕,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回响。
牢房的门都敞着,里面空无一人,只地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暗红血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