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，您真要留那姑娘在府里啊？您看您这顾府，都快变成救济所了，跟下饺子似的。”少斐见贺婉君随虞筠离开，这才放心的问顾瑾瑜。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顾瑾瑜收回视线，从容一笑。
少斐纳闷，“殿下不觉得可疑吗？那姑娘衣着不凡，却一人在雪地里瞎溜达，说着琰朝话却不识皇姓，还鬼扯什么落水失忆，这大冬天的，湖面都结冰了，若是落了水不死也得搭进去半条命，可她却神采奕奕，若不是撒了谎便是回光返照。”
“你怀疑，她是被人刻意安排？”顾瑾瑜笑了下，回到马车里，将暖手炉子放在案上，“孙太傅那个老东西，本王才刚回来，他便坐不住了？”
“殿下果然通透。自从您摄政以来，朝中那些以孙太傅为首的老臣就一直看您不顺眼，希望您早日还政，只是碍于先帝圣旨才不好发作，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他们就弄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监视本王的一举一动，亦或是伺机取本王性命？”顾瑾瑜见少斐欲言又止，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。
少斐点点头，驾着马车去皇宫。
路上他左思右想，实在想不明白顾瑾瑜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“殿下心中也有疑虑，可还是要留下那位姑娘，少斐不明白。”
“留下自然有留下的好处。若那位姑娘真是被有心安插的奸细，将计就计，见招拆招，岂不更加方便？”顾瑾瑜唇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，恰如月下刀锋般凌冽。
“还是殿下想的周全。”
“不过，你和虞筠还是要帮她找一找家人，顺便查证一下她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。”
“知道了，殿下。”
顾瑾瑜进了皇宫，直奔养心殿，一脚踏入院门，守在殿门外的汪超本还心慵意懒的靠在柱子旁打盹儿，见着顾瑾瑜，顿时眼珠子瞪得老大，也不管下多大的雪，撒腿儿就跑下台阶来迎接，激动的大喊道，“殿下您回来了！”
顾瑾瑜扫了他一眼，停下步子道，“汪公公今日很殷勤啊，伞也不撑，亲自跑来雪里迎本王。”
汪超脸色一苦，讪讪笑道，“殿下您说笑了，您北上巡视民情多日，实在是辛苦。奴才出来迎您，不是应该的么？”
“呵呵呵呵，”顾瑾瑜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，望向汪超的眼神逐渐变得凛冽，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汪公公，你该不会是……有什么事瞒着本王吧？”
汪超吓得一激灵，眼珠子打转，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，虽说是腊月天，但后背已然惊出一片冷汗，“这……奴才怎敢呐，皇上他，他……”
“本王有说是皇上吗？”顾瑾瑜把玩着手里的暖手炉子。
汪超一惊，悔恨的撇了撇嘴，绞尽脑汁找补，“奴才、奴才是猜测……殿下关心皇上近况……”
“哦，原是如此。”顾瑾瑜勾唇一笑，瞟了眼养心殿的圆窗，心中明白什么。
狗奴才，他才离开几日，便吃了熊心豹子胆，敢当着他的面耍起滑头来了。
眼见雪越下越大，顾瑾瑜站在伞下悠悠笑了下，也不着急进殿，看汪超弓腰站在雪里，不一会儿，他的流苏帽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。
只是这顾瑾瑜不吩咐，汪超哪敢折回去，只能乖乖受着，雪落进脖子里时，也低着头不敢吱一声。
“皇上呢？”顾瑾瑜终于开口问道。
这话便是饶过汪超了，他忙不迭的答道，“在暖殿内。”
顾瑾瑜这才又迈开腿走进养心殿。
少斐留在殿外，抖了抖身上的雪花，一边收伞，一边不忘揶揄汪超，“你这榆木脑袋，还敢联合皇上算计到殿下头上来，自讨苦吃。”
汪超擦了擦鬓角的雪水，听了这话，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，他略觉汗颜，“奴才我也真是迷了心窍了，这不是在殿下面前卖弄，自个儿找死么……”
顾瑾瑜刚入暖殿，便见顾昱泯端坐在榻上批阅奏折。
他冷眼环视暖殿一周，脱下斗篷丢给进来送茶的宫女，又在顾昱泯对面坐下。
顾昱泯这才从奏折里抬起头来，眼中略带惊讶，喜出望外道，“皇叔，您回来了。”
“是。”顾瑾瑜饮了口茶，又瞥了眼顾昱泯面前的奏折，问道，“微臣这几日不在京城，皇上批阅奏折可还得心应手？”
顾昱泯忙盖上手里的折子，微微叹了口气，自责道，“皇叔不在，自然是差强人意。皇叔此次北上巡视冰灾可还顺利？”
见顾昱泯眼神躲闪又顾左右而言他，再有汪超在前通风报信，顾瑾瑜心里大概猜出七八分，他从顾昱泯手里抽走那张折子，在对方讶然中一瞧，果不其然，还是三日前呈上来的奏折。
“皇叔，您听我解释……”
顾瑾瑜倒也没恼，只是随手将奏折丢在案上，别有深意瞧了顾昱泯一眼，然后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了一趟，最终停在龙床旁边的帷幔那儿。
看了眼脚下，一对粉色的女鞋从帷幔后面微微露出来一小块，他回头又瞧了眼顾昱泯，果然见他如坐针毡，放在案上的那只手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。
殿内一片寂静，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，仅是一颗小雨珠便将打破此刻的平静。
“怎么？还不出来？难不成是要本王和皇上请你，才肯现身？”顾瑾瑜的声音响起，让顾昱泯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又憋回肚子里，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宫女抱着衣服出来，扑通一声，跪在地上。
“殿下饶命！”
“就为了这么个宫婢？”顾瑾瑜轻笑了下，似乎觉得顾昱泯今日如此周折一场，像是个笑话。
他复而坐下，平静的饮了口茶。
见顾瑾瑜如此云淡风轻，顾昱泯实在揣摩不透他的心思，他瞧着地上惶恐不安的女人，犹豫了片刻，软着语气试着与顾瑾瑜商量，“皇叔，就是个宫婢，您就让她留在朕身边伺候吧，碍不着什么事的。”
“听着倒是有理。”顾瑾瑜一手捏着杯盖拂了拂水中的茶叶，听到顾昱泯这话，唇角弯了弯，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。
“皇叔，您这是同意了？”
顾昱泯有些意外，可总算是跟地上的女人同时松了口气。
他本以为顾瑾瑜从北边回来，看到自己与宫女白日厮混会气的火冒三丈，可没想到他居然什么也没说，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
“那皇上是打算把他留在身边做个御前侍女还是打算封她个什么位份？”
见顾瑾瑜没有阻拦的意思，顾昱泯不禁有几分得意，挺直了脊梁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，“朕喜欢她，朕打算立她为妃，皇叔觉得如何？”
“妃？”顾瑾瑜挑眉复述了一遍顾昱泯的话，虽是笑着，话却冷的让人觉着可怕，“一介小小宫婢，倒是有些手段，能哄得皇上团团转。”
“！”
女人做惯了宫婢，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了，听见顾瑾瑜这话，顿时吓得花容失色，朝二位磕了个头，“殿下赎罪！奴婢不敢啊！”
“抬起头来，让本王瞧瞧。”顾瑾瑜哼笑了声，低下身子，仔细打量着那女人的脸，眉眼中多了几分散漫不羁。
“态浓意远淑且真，肌理细腻骨肉匀。生的的确是美，怎么就选了个妃位呢？不喜欢皇后的位置？”
“皇叔此话当真？那朕现在就下旨，让她做朕的皇后！”
顾昱泯居然还在痴心妄想，只有女人才听出来弦外之音，她明白，自己今天完蛋了，顿时脸色惨白了不少。
闻及此，顾瑾瑜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，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，“皇上怕是被这狐媚子摄了魂了？竟荒唐至此。皇后乃一国之母，她一个奴婢，无德无才，狐媚惑主，岂堪匹配？”
“皇叔您，您这是什么意思啊？”顾昱泯终于发觉到一起不对劲。
没想到顾瑾瑜下一句话，直接让他悬着的一颗心跌进了冰窖里，“皇上，这样的狐媚惑主的奴才，活该处死才是。”
“顾瑾瑜！你竟敢戏耍朕！”
顾昱泯脸色一愠，一掌打翻了顾瑾瑜手里的那盏茶，茶杯落在地上，发出一声巨响，不仅吓了女人一跳，还惊动了殿外的汪超和少斐。
这是不妙了。
少斐将汪超一把推进暖殿，心想这下皇帝和他可是惨了。
“汪公公来的正是时候。”
顾瑾瑜竟是没生气，他瞥了眼从门口弓着腰进来的汪超，在袖口里拿出一方手帕，展开，擦拭掉手上沾惹的茶水，毫无留恋的丢在那堆奏折上，又示意了下汪超那趴在地上发抖的宫女，“把这个狐媚惑主的奴才拖下去，杖毙。”
那宫婢大惊失色，忙磕头认错，“殿下饶命！奴婢知道错了！奴婢再也不敢了！求殿下饶命！”
顾昱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，没想到顾瑾瑜竟然真敢越俎代庖、下令杀人。
“就选在景运门执行吧，”顾瑾瑜补充道，“那儿来往人多，也好叫众人都瞧瞧，魅惑皇上会是什么下场。”
“朕看谁敢！”
顾昱泯怒道，反应极快的一把拦在宫婢面前，然后用手指着汪超和另外几个太监，“今日朕倒要看看，你们谁敢动她！”
“皇上……”宫女见状，抓住顾昱泯的裤脚，一时苦的梨花带雨，好不凄惨，“皇上，救救奴婢吧，奴婢还不想死……”
这下轮到汪超左右为难了，他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，要说他现在，还真是伸脖子是一刀，缩脖子也是一刀，这做不做都是得罪人的事，怎么偏偏又落到他头上了呢？
“还不动手？”顾瑾瑜漠然的无视掉顾昱泯，又是瞥了眼汪超。
汪超苦着脸看了眼顾昱泯，好叫顾昱泯明白自己的身不由己，随后转身朝那几个太监摆摆手，准备干活。
那宫女见状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，抓住顾昱泯的腿不肯松手，“皇上！救救奴婢吧！皇上！奴婢不想死啊！”
“皇叔！”顾珩拦了一会儿，还是没能从那帮太监手里护住那宫女，不禁冲顾珩怒道，“她不过就是一个宫婢，把她留在朕身边又能碍着什么事？您就这么容不下她吗！非得杀了她？！”
顾瑾瑜徐徐站起来，比顾昱泯高一个头的他，无形中自带一种压迫感，“微臣受先帝所托，帮助皇上治理琰朝，扶正祛邪乃是臣之本分。皇上还是站远些，免得被误伤。”
“你！”顾昱泯气的指着顾珩半天才说出一个话来，最后也只憋出一句，“你这个大逆不道、违逆皇命的奸佞小人……”
这像是要撕破脸的节奏啊。
汪超见状忙摆摆手，示意几个太监赶快把那宫女抬出去，以免顾昱泯情急之下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。
顾昱泯气到了极点。
他哪是个皇帝啊，分明是个傀儡，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了，这天底下就没他这样窝囊的皇帝！
“顾瑾瑜！朕要下旨！朕要杀了你！”
汪超一惊，吓的魂都要飞了！顾昱泯居然气的要下旨杀摄政王？！完了完了！这是要变天啊！
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，腿脚都吓软了。
“好啊，”顾瑾瑜无所谓笑了笑，应道，“微臣就恭候皇上有能力赐臣死罪的那一天。”
由宫女颤抖着手替自己穿好斗篷后，顾瑾瑜刚准备要走，到了门口却又停下来，回头对汪超说道，“汪公公，别忘了派人去通知尚书令和户部那些人，今日午膳后到顾府议事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还有，”顾瑾瑜略带警告的提醒他道，“若是以后再让本王抓到你耍小聪明，那个宫女的下场，就会是你的下场。听明白了？”
汪超身体陡的一颤，感觉脖子似乎闪过了一丝凉意，那是濒临死亡的恐怖，他忙不迭的向顾瑾瑜保证，“奴才知道了，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
顾瑾瑜瞥了眼怒目圆睁的顾昱泯，眼神里似乎带了些嘲讽的意味，“皇上，北方冰灾，百姓苦不堪言，你却在此留恋红袖添香，温软暖帐，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愧意吗？”
“不过是北上几天，你神气什么？”像是被戳到了痛处，顾昱泯耳根子红了红，气急败坏的一连摔了几个花瓶。
少斐撑着伞，陪顾瑾瑜走出养心殿的大门，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。
行至景运门，原本还围在一堆窃窃私语的太监和宫女们纷纷退避，给顾瑾瑜让出了一条道来，拉出来的那个宫女被乱棒杖死在顾瑾瑜面前。
他冷眼旁观，淡漠的看着那一地的雪被溅出来的血染成猩红，最终与宫墙同色。雪还在下，却始终盖不住众人心里的惶惶不安和万状惊恐。
这座宫城里又多了一条亡魂。
少斐抬手示意一旁的两个太监把尸体抬走，又很快跟上顾瑾瑜的步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