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袋的麻绳勒进掌心时,陈小刀正蹲在糖画摊前,盯着老艺人的长勺。
红糖在铜锅里融成琥珀色的糖浆,老艺人手腕一转,就在青石板上勾出只兔子——耳朵长而软,尾巴团成球,像把雪球按在了糖里。“这只送你,”老艺人把糖画递给她,“刚才看你用土豆换酱油,倒比那些仙门弟子实在。”
麻袋里的新土豆还沾着泥土,是刚从王婶菜地里换的。王婶非要多塞五颗,说“新挖的带泥土豆更耐放,炖肉时连皮煮,香得能掀锅盖”。现在土豆的潮气混着糖画的甜,在鼻尖凝成暖乎乎的雾,比宗门聚灵阵的灵气舒服。
“陈小哥,酱油铺李伯说给你留了坛新的!”张屠户的吆喝从街对面传来,灵猪肉的油香裹着风跑过来,把糖画的甜吹得更绵。陈小刀刚要应声,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凉——不是秋风的凉,是种带着仙雾的清,像把没开刃的灵剑,悬在半空。
青苔从他袖口窜出来,尾巴尖的云锦沾着点糖渣(刚才偷舔糖画时蹭的),突然对着集市入口的方向竖起来。蛇的鳞片泛着警惕的光,却又忍不住往麻袋里钻——土豆的灵气混着泥土香,比任何仙雾都让它安心。
雪球从麻袋口探出头,嘴里叼着半块糖画兔子。兔子的耳朵尖已经被舔得变尖,现在正用前爪把糖画往土豆堆里藏,小身子抖得像片被风吹的灵白菜——显然是感觉到了陌生的灵气。
“道友请留步。”
声音像从云里飘下来的,带着点回音。陈小刀转头时,糖画的兔子耳朵差点戳到自己鼻子——集市入口的梧桐树下,站着七个穿云纹仙袍的人,衣摆绣着流金的云纹,被秋风掀起来时,像拖着片会动的晚霞。
领头的仙人须发皆白,却面色红润,手里的玉如意沾着点仙雾,说话时仙雾跟着颤:“吾等奉天帝令,特来迎道友飞升。”他的目光落在陈小刀沾着酱油渍的旧布衣上,又扫过麻袋里的土豆,眼尾跳了跳,却还是维持着拱手的姿势。
陈小刀咬了口糖画,糖浆在舌尖化开时,突然发现这些仙人的仙袍有点眼熟——和青云宗林风的道袍款式像,却更花哨,云纹里还绣着灵草,看着比张屠户的新围裙还累赘。“飞升?”他把糖画举到嘴边,兔子耳朵的糖渣掉在麻袋上,“你们找错人了,我连剑都没练明白。”
青苔突然对着仙人的仙袍吐信子。仙袍下摆沾着片梧桐叶,被蛇用尾巴尖扫下来,叶尖擦过仙袍时,竟沾了点酱油渍——是刚才陈小刀换酱油时,麻袋蹭到的。仙人的脸僵了僵,抬手想拂去,却被雪球用爪子拦住。
兔子叼着糖画,往仙人脚边放了颗小土豆。土豆沾着新鲜的泥土,把仙袍的云纹压出个小坑,像给流云按了块会发芽的印章。穿红袄的小姑娘正好路过,看到这幕突然拍手:“白兔子给神仙送土豆啦!”
领头仙人的玉如意在掌心转了半圈,才找回声音:“道友天生道骨,丹田金丹已凝出灵韵,飞升后可得无上大道。”他指了指陈小刀的丹田位置,仙雾顺着他的指尖飘过去,刚要碰到布衣,就被麻袋里的土豆灵气撞开——像团棉花撞上了刚出锅的烤土豆。
“无上大道能炖土豆吗?”陈小刀往嘴里塞了块糖画,兔子耳朵的糖壳在齿间脆响,“王婶说新土豆得用带皮的肘子炖,加两勺李伯的酱油,再扔把灵葱花——你们仙界有这条件?”
仙人显然没料到会被问这个,捋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:“仙界有琼浆玉液,饮之可增千年修为;有灵果仙草,食之能脱胎换骨……”
“能蹲在灶台前啃玉米吗?”陈小刀打断他,指了指张屠户肉摊旁的玉米,“刚烤好的灵玉米,粒儿能爆出奶香味,啃到最后还能嗦出点甜浆——你们仙界让蹲灶台吗?”
麻袋里的土豆突然滚了滚,最大的那颗撞在袋口,把沾着的泥土蹭在了陈小刀的布衣上。青苔用尾巴尖把泥土扫掉,却故意往仙人的仙袍上甩了甩——蛇最近学会了“报复”,上次张屠户笑它怕烟火,它就往人家的猪油罐里丢了片灵草叶。
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,把仙人围在了中间。
王婶拎着菜篮挤进来,看到仙人的仙袍突然笑了:“这位仙长的衣裳真好看,就是沾了点土——我家有新晒的皂角,能洗干净。”她的菜篮里装着刚摘的灵白菜,叶子上还沾着露水,“陈小哥说你们要带他走?可别呀,他还欠我三坛酱油钱呢。”
张屠户扛着劈柴路过,斧头往地上一搁,震得青石板都颤:“要走也行,把我那锅土豆炖肘子吃了再走——刚炖上,灵猪肉的油都渗进土豆里了。”他的围裙上沾着点肉汁,往仙人面前凑了凑,“闻闻?比你们的琼浆香吧?”
仙人的仙雾被肉香冲散了大半,连鬓角的发丝都软了点。领头的仙人刚要开口,就见雪球突然从麻袋里跳出来,叼着糖画往仙鹤的方向跑——刚才没注意,梧桐树上还落着只丹顶鹤,正歪着头看麻袋里的土豆,喙尖滴下的口水差点砸在仙袍上。
“这兔子成精了!”卖花阿婆抱着栀子花,花瓣上的露水被笑声震下来,“连仙鹤都知道我们陈小哥的土豆香!”
仙鹤突然从树上飞下来,用喙尖碰了碰雪球的糖画。糖霜沾在喙上,引得它偏头蹭了蹭陈小刀的麻袋——土豆的泥土香混着糖甜,竟比仙界的灵芝还勾鹤。
领头仙人的玉如意终于不转了。
他看着陈小刀啃得只剩杆的糖画,看着麻袋里滚来滚去的土豆,看着围在周围笑的村民,突然叹了口气:“道友当真不愿飞升?”
“飞升能让李伯的酱油晒够百日吗?”陈小刀把糖画杆扔进麻袋,土豆的潮气立刻把杆上的余糖洇成了淡褐色,“他说新酱油得晒够百日,见够三十次太阳,炖肉才够鲜——你们仙界有这么好的太阳吗?”
仙人卡了壳。他想说仙界的太阳是金色的,却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凡间太阳——把糖画晒得半融,把土豆晒得发烫,把村民的脸颊晒得发红,比任何仙光都有滋味。
青苔缠上仙人的手腕,尾巴尖的云锦扫过他的玉如意。蛇对着麻袋吐了吐信子,又对着仙人的仙袍晃了晃——像是在说“要么留下吃土豆,要么带酱油来换,选一个”。
雪球则叼着颗小土豆,往仙鹤嘴里塞。仙鹤犹豫了下,居然咽了下去,然后用头蹭了蹭陈小刀的麻袋,像是在说“这东西比灵芝好吃”。
“那……”领头仙人的指尖终于离开玉如意,“道友若有需,可告知吾等。”
“有啊。”陈小刀把麻袋往肩上提了提,土豆的重量压得他晃了晃,“你们要是缺土豆,我分你们半麻袋——新挖的,带泥的,炖肉最香。”他指了指酱油铺的方向,“记得下次来,带两坛凡间酱油,要李伯新酿的那种,加了灵椒的。”
仙人愣了愣,突然对着陈小刀拱手:“既如此,吾等先回仙界备礼。”他的仙袍被风掀起时,竟沾上了点麻袋里掉的土豆泥,却没像刚才那样在意,“三日后再来叨扰。”
仙鹤突然对着陈小刀叫了两声,然后跟着仙人往云端飞。飞了没多远,又回头看了眼张屠户的肉摊,像是在惦记那锅没炖好的土豆肘子。
围观的村民爆发出笑声时,陈小刀正往酱油铺走。
王婶往他麻袋里塞了把灵葱花:“记得炖土豆时放,香。”张屠户拎着半只灵猪追上来:“这肉给你,不用换——下次仙人再来,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。”穿红袄的小姑娘把刚捏的泥兔子塞进他手里:“给神仙的礼物,比玉如意好看。”
糖画的兔子尾巴在掌心融成了黏黏的糖块,沾着点泥土。陈小刀把泥兔子揣进怀里,突然觉得丹田的金丹转得格外稳——不是被仙雾催的,是被肉香、糖甜、村民的笑声裹着,像颗刚炖软的金土豆,暖得扎实。
青苔从他手腕上窜下来,钻进麻袋里,对着新土豆吐信子。蛇大概是觉得刚才的仙人太无趣,还不如土豆实在。雪球则趴在麻袋口,舔着爪子上的糖渣,小耳朵竖得笔直,像是在等三日后的酱油。
“陈小哥,李伯的酱油给你装好了!”酱油铺的小伙计举着个陶罐,“说加了两钱灵椒,配你刚换的土豆,绝了!”
陈小刀接过陶罐,酱油的鲜咸混着麻袋里的泥土香,往鼻尖钻。他突然觉得,不用飞升也挺好。
至少能蹲在糖画摊前等兔子糖画,能听王婶念叨炖土豆的秘诀,能看着雪球把糖画藏进土豆堆里——这些比任何“无上大道”都实在。
至于三日后仙人会不会真的带酱油来,会不会被张屠户的土豆肘子留住,甚至会不会有仙鹤偷偷飞下来蹭烤玉米——
陈小刀咬了口手里剩下的糖画,甜香顺着喉咙往下淌。
以后的事,以后再说。
现在最重要的是——
酱油罐沉甸甸的,土豆带着泥土香,雪球的绒毛沾着糖渣,还有……李伯的新酱油,得赶紧回家炖上。
这就够了。
三日后仙人再来时,陈小刀正在张屠户的灶台前炖土豆。
灵猪肉的油在锅里“滋滋”响,他刚把王婶给的灵葱花撒进去,就听到集市入口传来村民的惊呼。抬头时,正看到七道仙光落在梧桐树下,领头的仙人手里提着个锦盒,仙鹤的喙里居然叼着个陶坛——坛口封着红布,像极了李伯的酱油坛。
“道友,”仙人的声音比上次柔和,仙袍上的云纹沾着点凡间的尘土,“带了酱油来。”他打开锦盒,里面摆着十二颗仙果,却把陶坛往前递了递,“李伯说这坛加了三倍灵椒,炖肉最香。”
陈小刀把炖土豆的砂锅端下来,香气瞬间压过了仙雾:“先尝这个。”灵土豆吸饱了肉汁,用筷子夹起来能拉出丝,沾着点酱油的褐色,“比你们的仙果实在。”
仙人犹豫着尝了口,突然对着灶台的方向笑了——那里的烟火还没散,混着土豆香往仙袍里钻,比任何仙露都让人暖。
青苔缠在陶坛的把手上,尾巴尖的云锦扫过坛口的红布,像是在催“快打开”。雪球则叼着颗仙果,往仙鹤嘴里送——兔子现在见了仙人,也不怯生了。
阳光穿过梧桐叶,落在砂锅上,把土豆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,像颗圆滚滚的金丹。陈小刀突然觉得,这样的日子,比飞升有意思多了。
至少每天都有新土豆炖肉,有村民的笑声,还有……三日后能换酱油的期待。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