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那尊大佛。
庄眠还有些恍惚,不自觉攥紧了身上披着的薄毯,指节处的皮肤发白。
毫无防备的重逢,就像一场来势迅猛的台风,骤雨冲刷着天地万物,只余破败不堪。
她望着玻璃窗蜿蜒流淌的雨水,瞳孔逐渐失焦。
思绪宛如旧时代的唱片机,轻缓旋转,溢出不为人知的时光序曲。
和分手那天一样。
外面是压倒苍穹的如注暴雨,狂风卷着雨珠狠狠砸在窗户上,发出令人窒息的闷响。
灯都没开的房间里,庄眠靠着冰冷的墙壁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平静得近乎麻木。
手机铃音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,带着不死不休的疯态。
第十三遍时,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。
电话那端满是绝寂,淅沥的雨声像是在一寸寸击碎傲骨,狼狈至极。
“庄眠。”
他叫她的名字,声音过分沙哑,“见一面,就见……”
“就这样吧。”庄眠的语气决绝,冷静穿过雨幕清晰可闻,“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,该讲的都讲清楚了。”
天空骤然电闪雷鸣,积雨云里像藏着一只大蜘蛛,不时伸出乱窜的脚爪,在黑沉的夜幕上,显得凄厉又狰狞。
一切都碎得面目全非。
他又叫了遍她的名字:“庄眠。”
而后轻笑一声,极度自嘲:“你连分手,都不愿意当面和我说?”
……
手机铃声响起,庄眠的思绪才慢慢从回忆中抽离。
她眨了眨睫毛,调整紊乱的呼吸,划过手机屏接听。
来电显示是顶头上司苏澜。
本来这次港城出差应该是她们两个一起来,但苏澜儿子生病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肾源做手术,她抽不开身。
于是只能庄眠自行征战。
“我看港城的天气不好,回不来就暂时在那里待着,不急。”苏澜在电话里说,“餐饮住宿到时候统一报销。”
数十万元一晚的总统套房。
庄眠倒无所谓,问:“您儿子怎么样了?”
苏澜舒口气:“手术顺利,接下来就看术后恢复效果如何了。”
“那么大难关都挺过来了,肯定会没事。”庄眠安慰道。
“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。”
苏澜说完,像是忽然记起,煞有其事地提醒,“这个月25号邱老寿辰,别给我忘了啊。”
“放心。”庄眠唇角微弯,保证道,“给我一百个胆子,我也不敢忘记。”
苏阑打趣笑道:“猜你也没胆儿。”
聊了近十分钟,结束通话。
庄眠盘腿坐在厚重洁净的地毯上,摊开行李箱,却没动里面的物品。
她手肘撑着大腿,掌心托腮,低头用手机查航班。
这两天的航班都取消了,最快也得到后天才有回沪城的飞机。
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不舒服,庄眠把手机放到床头充电,进浴室洗澡。
洗完澡,换上干净整洁的睡衣。
庄眠走出浴室,目光扫过落地窗上波浪似的水痕时,擦拭头发的动作突然顿住。
脑海里挥之不去的,全是方才站在那里的男人。
根据他冷淡疏离的态度,估计是早就不在乎她是谁了,亦或者是这些年谈了不少恋爱,前任多得记都记不过来。
毕竟就算不是权力顶端的人上人,单靠那副长相身材,谢沉屿的桃花也无数。
虽然他待她同陌生人一样,但为了避免再遇到,她还是尽量待在套房吧。
*
大多数星级酒店仅设一间总统套房,而郑家的酒店业务交由郑少泽管理之后,顶奢酒店增至两间。
此刻,另一间豪华套房7881内,墙面装饰采用手工刺绣丝绸,地面铺设着蓝色祥云纹地毯,书房的装潢亦格调高雅,陈列着古珐琅钟表与中式漆器屏风。
环境静谧奢华,香薰袅袅,空气弥漫着琥珀沉香的调子。
谢沉屿坐在沙发上,唇间叼着支烟,指腹擦过打火机滚轮,‘咔嚓’一声轻响,徐徐点燃。
郑少泽心里咯噔了下。
他硬着头皮看面前的贵公子,肩宽腿长,穿着精贵黑色衬衫,扣子松散,领口随意地微微敞开,露出半截嶙峋性感的锁骨。
一副皮囊顶顶好,但还是太保守了。
郑少泽嬉皮笑脸道:“哈!你这衣服穿得太见外了,见前女友穿那么多......”
蓦然撞上谢沉屿冷淡的眉眼,郑少泽急忙收音,换了个话题:
“庄眠这些年过得不错啊,人靓有钱,总统套房都不带犹豫就入住了。”
“我记得她以前不是靠资助读书的吗?在国外读书那会儿,还找了兼职,半工半读,白给她钱她还不要哩。”
“前女友认出我,我认出前女友,本就是顺理成章、理所应当的事。可人家好像根本不记得你。点解?”
郑少泽百思不得其解,又道:“套房里面不止一间房,要不要我跟她讲讲,你去住一间?”
谢沉屿没出声,脸庞情绪很淡,散漫地掸了下烟灰。
郑少泽却感到了无形的威压:“不用不用,您住这里,我回郑公馆。”
他从口袋掏出证件放在琉璃茶几上,“这是庄眠的通行证,烦请您抽空还给她。”
谢沉屿轻嗤一声,淡漠又嘲弄:“我什么时候闲到给你跑腿了?”
“劳驾,劳驾。”
话毕,郑少泽灰溜溜地跑了。
这位爷他可惹不起,稍有不慎,合作泡汤,实在得不偿失。
不过有一件事,郑少泽很笃定。谢公子并不反感他弄错房卡,否则不会如此轻松揭过。
郑少泽离开。
套房重新坠入无边的沉寂。
谢沉屿倚着沙发背,高眉深目笼在模糊白雾的光影下,辨不清具体情绪。
他漫不经心抽了会儿烟,接通电话。
“臭小子,叫你跟徐家千金见面,你跑港城做什么?回国没两天都不消停,结婚能要你命?”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声线苍老又高亢。
谢沉屿闲闲地应了句:“你们催婚的劲头要是拿去搞科研,人类早上火星了。”
“少跟我贫嘴!徐家那姑娘要模样有模样,要家世有家世,你还有哪里不满意?”
“结。”谢沉屿懒洋洋道,“今年就结。”
老太太闻言一喜:“当真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