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了乖乖,”许婉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,眼神却紧紧锁着女儿的反应,“这次回来,打算待多久啊?工作那边……不着急吧?”
时杳杳正夹着一块带鱼,带鱼金黄的脆皮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。
“嗯……请了长假,主编批了。”她含糊地说,把带鱼送进嘴里,口齿不清的说着,“想在家多陪陪你们。”
她话音刚落,父亲时庭沉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,带着一种属于老一辈教师特有的、朴素的价值观:“我们有什么好陪的?年轻人,要忙工作。事业才是根本,是安身立命的……”
许婉淑白了一眼,一筷子抢过时庭往自己碗里加的带鱼,心安理得的放进了时杳杳的碗中,埋怨的说道:“都退休好几年,还一本正经的说教,要忙工作你去忙!”
“我...”时庭无奈地摇了摇头,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牵拉了一下,认命般地去夹青菜,小声嘀咕了一句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饭桌上的另外两人听清:“……行行行,我是多余的,你们娘俩儿一条心……”
许婉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转头又给时杳杳夹了块红烧肉,声音瞬间温柔了八度:“别理你爸,老古董!咱多吃点!”时杳杳忍着笑,赶紧把那块饱含“母爱胜利品”的带鱼塞进嘴里。
“那个乖乖...”许婉淑突然变得吱吱诺诺的,看着自己的闺女,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前两天你林阿姨打了个电话......”
“咳咳!”时庭不切时宜的咳嗦了两声,果不其然又受到了许婉淑的一个白眼。
见状,时庭也不敢再说话,就只是偷偷打量着时杳杳的反应。
“林阿姨说什么了吗?”时杳杳眨了眨眼睛。
许婉淑见女儿似乎没有立刻表现出反感,胆子稍微大了点,往前凑了凑,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意:“嗐,其实也没啥大事儿……就是闲聊嘛,顺口就……就问问你现在有对象了没有……”她一边说,一边观察着时杳杳的表情,语速越来越快,像是生怕被打断,“你林阿姨说啊,她有个侄子家是淮城的,正好也在桐城工作!跟你年纪差不多大!小伙子可优秀了!是……是什么大公司的工程师!工作稳定,人长得也精神!家里条件也好!父母都是退休干部,通情达理的!要不……抽空见见?就当……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嘛!”
许婉淑一口气说完,带着点如释重负,又带着点忐忑的期待,紧紧盯着女儿。旁边的时庭也停下了扒饭的动作,屏住了呼吸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“哦,”时杳杳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,目光在父母之间扫了一个来回,“您和爸爸答应了?”
“我可没答应啊!”时庭连忙撇清干系,伸出手指,毫不客气地指向许婉淑,“是你妈!你妈非觉得人家小伙子千好万好,电话里就应承下来了!我拦都拦不住!”他说得又快又急,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,“一直念叨着,就等你回来之后,找时间安排你和人家见见面!”
许婉淑被丈夫这当面的“出卖”弄得脸上有点挂不住,又急又气,狠狠剜了时庭一眼,“你这叛徒,那我还不是替闺女着急吗?”
看着父母这熟悉又可爱的拌嘴模样,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弯起。
“噗嗤——”
一声清晰的笑声打破了饭桌上那点小小的紧张气氛。
时杳杳眉眼弯弯,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,看着还在用眼神互相“厮杀”的父母,语气轻松地开口,像在安抚两个闹别扭的小孩:
“行啦行啦——”她拖长了调子,吸引了父母的注意力,“多大点事儿啊?妈,您都答应人家了。”她看向许婉淑,眼神带着点安抚的意味,“见见就见见呗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真的?!”许婉淑猛地转过头,脸上瞬间阴转晴,惊喜得眼睛都亮了好几个度。
“嗯。”时杳杳点点头,“不就是吃顿饭嘛。反正我现在休假,时间多的是。”
听见自己闺女答应,许婉淑连饭都不吃了,直接跑到客厅“哎呀呀!太好了,我这就去给你林姨回电话!”
听见自己闺女答应,许婉淑连饭都不吃了,直接“噌”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动作快得像一阵风,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“大事将成”的亢奋。
“哎呀呀!太好了!太好了!”她一连声地说着,像是怕女儿反悔,脚步已经急切地冲向客厅,连拖鞋都差点甩掉一只,“我这就去给你林姨回电话!这好消息得赶紧告诉她!人家那边肯定也等着信儿呢!得好好安排安排!”声音里充满了干劲,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终身有着落的美好图景。
饭桌上瞬间只剩下父女两人。
时庭耸了耸肩,似乎已经习惯了。
时杳杳扶着额头,有点后悔自己答应的这么快了......
......
或许每一个回家的孩子,都会成为父母眼中免费的、还自带情感加持的“工具人”。
时杳杳原本以为,摆脱了出版社那没完没了的稿子和主编的夺命连环call,回到家就是躺平摆烂的天堂。资本的控制再狠,也狠不过血脉亲缘里的那份理直气壮。
工作上的牛马还能谈个加班费,家里的“小工”?想都别想!还得心甘情愿,面带微笑,甚至要主动请缨,才能换来爹妈一句“哎哟,我闺女真懂事”的欣慰眼神。
于是,从午饭的碗碟被收进厨房开始,时杳杳的“假期”就宣告结束,正式进入了“家务全能”模式。她感觉自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,在父母慈爱的目光注视下,根本停不下来。
许婉淑和时庭一连串的呼唤,如同精准投放的指令,从客厅、阳台、书房各个角落精准地砸向时杳杳。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的线操控的人偶,刚完成一个动作,新的指令就无缝衔接地响起。
“乖乖,帮我给阳台那几盆花浇浇水!这两天太阳毒,别干死了!”母亲许婉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感,从客厅传来。
“哦,好。”时杳杳刚把拖把冲洗干净立好,闻言立刻走向厨房找水壶。冰凉的自来水灌满壶身,沉甸甸的。
“哦,顺便把厨房垃圾倒了!”许婉淑的声音紧随其后,像是生怕她闲着,“袋口扎紧点啊,别漏了!”
“知道了妈。”时杳杳认命地放下水壶,转身去找那个塞得满满当当、散发着食物残渣气味的黑色塑料袋。她屏住呼吸,费力地打了个死结,拎起袋子时,几滴不明的液体还差点滴在拖鞋上。
好不容易浇完花,倒完垃圾,刚在沙发上喘了口气,还没等拿起遥控器——
“杳杳!过来帮爸爸看看这手机怎么弄!”父亲时庭的声音带着点技术性难题特有的困惑和一点点的恼火,从书房门口探出头,“这微信怎么又打不开了?是不是又中病毒了?”
时杳杳无声地叹了口气,认命地起身。她走到书房,接过父亲那部屏幕边缘都有些磨损的旧手机,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划拉着,试图找出那个消失的绿色图标。
终于,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一刹那,时杳杳马不停蹄的“闯”进了自己房间中,“啪嚓”一声将屋门反锁,隔绝了所有“爱”的呼唤。
可就在她刚刚投入自己那张小床温暖的怀抱的那一刻——
“叮铃——叮铃——!”
那该死的手机铃声,开始了夺命般的呼唤!